晓米

有人告诉我,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夸奖,几乎都潜藏着利益往来与索取。当语言变得充满了功利性,成了糖衣炮弹,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啥时候赞美的语言是没有功利性的?比如我们赞美风景,赞美阳光花草,那是期待大自然给我们回报吗?

人与人之间,一般不要期望水乳交融的关系,不要期望鱼与水、人与空气那么融洽,大多数时候,只是妥协下去,人与人只是孤岛与孤岛之间的凝望,中间是海水,就已不错了。

说是三种人很孤独:守卫国境线的士兵、守望灯塔的人、写作的人。我想说,还有人群喧嚣里翻白眼的人,除夕夜里火车上一个酣睡的人,面对面坐着还在想你的那人。有时我站在高楼上,望着马路上的人流熙熙,恍惚觉得自己是一个出土的秦俑,很孤独。

不要过分相信用文字去图解一个人,因为我见过一个尖酸的人,在文字里也显得博大包容,一个吝啬鬼在文字里也显得慷慨仗义,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在文字里也是情深义重。有时,文字只是一种过滤了的生活图像。但文字是如此离不开我的生活,并强力撬动了我的生活,生活是水,我用文字垂钓上来的,往往是蚌壳、杂草。所以,我一度怀疑,是不是爱错了一种生活。当我到了这头发泛白的季节,我和文字之间的关系,发觉是霜覆盖了秋叶。

我们声称的幸福,发觉有时也是很卑鄙的。这种幸福往往是靠比较出来的,悬殊的人之间,是不会比较出来幸福的,大多是相近的人,有时是因为对方的不幸而感觉到自己的那点幸福。这些幸福,是靠别人的痛苦为养料。你有过这些幸福吗?我真为此而忧伤。

我眼睛近视,又不戴眼镜,所以一般用不着去仔细观察每个人的神色,我几乎是靠想象来维持生活。有次,我碰到一个熟人,热情地冲上前去拥抱说:“哎呀!我起码有10年没见到你了!”那人说:“不对啊,我几乎天天看到你埋头走路。”一阵尴尬后,我同那人热情地聊了起来。那人说,他在马路对面开了一家店铺,有空去坐坐。后来,我常去他那儿坐一会儿,竟成了朋友。看来,发展朋友有时也需要雾里看花。

一旦遇到名利,有时一个小节点,就让全部人性崩溃。控制住人奔腾的欲望的,大多是经历了一场大病、住院、追悼会、灾难现场等。这些年,在经过了不少这样的事情后,我和一些人见面后常发感叹,哎呀,再不要把名利看重了,对人都要学会宽容和感恩,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可真要把一些东西从心上卸下来,的确还不容易。我们能做的,就是一天天往下卸,慢慢来。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是一种美好的想法。人的死亡到底可不可怕?我的看法是,保持适当可怕,也不要视死如归。如果死亡真不可怕了,也许就没啥敬畏了,所以生命永远值得敬畏。一些死亡,它不是发生在天崩地裂时,相反,是降临在最平常的时候,比如,一个人去领奖路上死了,一个人去打酱油时出了车祸。死亡来得无声无息,出其不意,你过的每一分钟,都值得庆幸和珍惜,这就是生活的最大值。

哪种文字里几乎都是肯定,没有埋怨?答:是悼词。前年,我老家村里一个五保户死了,我给他写过一篇悼词,却把全村赶回来的人都读哭了。这样一个小人物,原以为死了就是死一条虫,结果,惹得全村人飙泪,这又是为什么?我想,是因为对一个普通生命离去的目送,感受到了生命的尊严,让活着的人与人之间、人对自己多了一份善待与敬爱。所谓活在温暖里,毕竟像挣扎与痛苦、算计与冷漠,这些都是生命中苍凉和揪心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