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冬日十二月,利用休假去福建的永定、南靖二县看土楼。由友人驾车,途经皖赣闽三省,往返两千多公里。行程中颇有几样吃物给我留下较深印象。谨记之。

安庆小麻球

那日上午,我们慕名去了安庆一条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老街———倒扒狮街。说这里当年是全省最繁华的闹市区,号称“安徽第一商业街”,可如今却风光不再,盛极一时的老字号已难觅踪影。丈余宽的老街两旁,铺子倒是一家连着一家,可卖的全是服装鞋裤之类。中低档的居多,东西的价格故而不贵。问棉袜价几许,十块钱拿了四双。在一个卖鞋的摊子上,妻惊喜地发现了手工纳底的童鞋,棉棉的很是稀罕,花30元买了一双。边上竹椅上坐着个纳鞋的老太,看样子有七十多了,头发已几近花白。我们先是问她鞋子怎么卖,叫了几声未见答,老人家像是耳已背了。后从里间出来一个妇人与我们做了这笔生意。

一路荡去,于一处极不显眼的门店,看到了一些很可爱的老式茶点。有交切糖、大京果、云片糕、开口笑等多种,放在那种旧时模样的用厚玻璃隔开的一个个格子里。如今的孩子们对这些已没有多大兴趣,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些令人眼馋的美物通常也只有在过年那几天才会很幸福地吃到一些。我让柜台里的营业员给我称了一斤小麻球,一路上我就在吃它。真的是香而脆,脆而酥,几颗入口,嘴巴会香上半天,有酥果的香,芝麻的香。这些年记得在不同的地方也曾买过几次,但远不是这样的味道。后来才发现装麻球的食品袋上印着“中华老字号 百年麦陇香”的字样。还能把这类卖不出什么大价钱的小吃物做得如此精细和考究的老字号,怕也真是不多了。

永定芋子包

远涉千里去永定是奔“世界文化遗产”土楼去的。土楼在福建省境内说是有上万座之多。而最具代表性和观赏性的土楼则首推龙岩所辖永定县洪坑村的土楼群和漳州所辖田螺坑的土楼群。我们先去的是永定,在洪坑村看了三座土楼。三座楼中又以振成楼名头最响,原因是2009年的除夕,胡锦涛主席曾来到这里给村民拜年。该楼已有100多年的历史,楼前有一块开阔地,可纳千人之众,胡主席光临时欢声雷动的场面亦可想见。

参观此处楼群,我们没买门票,但门票钱却给了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导游小林。扎根独辫的她在我们的车临近景区时便毛遂自荐地游说,列出了几条跟她走的好处。想想我们也就依了她。她家原本也住在其中的一座楼里,现在好像是租给别人做生意了。她做导游挺敬业,几座楼的来龙去脉、枝枝叶叶她还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她讲解时不希望你东张西望,要你看着她的嘴;爱拍照的妻几次跑开,她脸上明显有不悦之色。说了一会儿,她便领我们去看一间悬挂了不少油画的画室。主人自号光头画师,也姓林,早些年毕业于杭州的中国美院,油画画得还真不赖。我们与林画家交谈一番后,买了他的一幅《苗族女子》。再后来小林又热情地带我们去左近的一处窄窄的门面房里喝茶,一再说喝茶不要钱的,只是让你们歇歇脚。不大的一张小木桌上摆着茶具,一个瘦瘦的小伙子技艺挺娴熟地为我们泡了橘子茶、桂花茶、金骏眉、乌金等多种不同的茶,并一一介绍各种茶的优劣和泡茶的一些讲究。入座后我们知道了小伙子便是这小林的爱人,他原本在广东东莞打工的,可架不住女人几次三番的规劝,也就回来了。他说,给老婆打打下手,小茶馆里坐坐人也不是很累,捎带着向游客推荐一些价廉物美的地产茶,要说价格比起在城里茶行买自然便宜得多。就这么一来二去地说说聊聊,几乎是不露痕迹地一笔生意便做成了。几种茶我们都秤了一点,在他茶摊上消费了四百元。其实家里茶也不缺,只是觉得小两口那么殷勤,让人家白忙乎有点不好意思。

中午饭是在楼中的一处农家菜馆解决的。菜价要得挺高,但做菜手艺却一般般。倒是一种上笼蒸的芋子包让喜欢烹饪的太太有了几分爱意,她还饶有兴致地向厨师打听来了大致的做法:芋头子晒干了磨成粉,再兑以粘性较强的糯米粉,用开水调和揉捏,而后的程序与做包子一样。里面的馅有肉丁、笋丁、香菇丁等,都是一级鲜的料,凑在一起自然味美了。上笼一蒸,包子皮呈半透明的淡紫色,芋子那幽幽的清香也隐约可品。

广昌腐竹

在有着“人间仙境”之美称的福建南靖县云水谣古镇赏玩了半日,约莫下午两点多,我们的车启程往江西上饶方向开。途经古田、长汀、龙岩,至晚七点,下高速,夜宿江西一座不大的县城广昌。

入住旅店后,拎着一瓶酒,随意地找了一处夜排档,点了几个菜。老板姓谢,四十岁上下,忙前忙后的挺周到。问他生意好不好,一般做到几点,他答总要弄到凌晨两三点的样子。一些人打完了牌,再到这儿来喝两盅,价格不贵,菜热乎,闹闹腾腾地嚷上几嗓子。他说干这行也有好几年了,人挺辛苦,但终究比租个门面房搞饭店,成本要低得多,苦呀累的也能多落几个。孩子还在上高中,将来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哩。

烧的几样菜,手艺都还说得过去,味道最好的是那个肉沫腐竹煲。那腐竹白白软软的,口感极佳,又入了肉沫的鲜,其美味可以想象。在好多大饭店吃过腐竹,大都烧不烂。有着“中国豆腐之乡”之称的淮南,早几年去时,也曾品尝过那儿的腐竹,却还是不敢恭维。而今却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赣中小城,吃到了如此上好的腐竹,我们几个都有点大喜过望。席间向谢老板打听此物何处可买,他用手指指,就在不远处的小菜场。

于是次日一早,妻便按图索骥,去小菜场寻了一圈,买了几斤兴冲冲地放在了车上。

广丰土鸡

上饶所辖的广丰县是我父亲的出生地。十八年前的清明,74岁依旧还很健朗的父亲领着我们兄妹几个回乡给祖母修坟祭祀,那是生在异乡的我们第一次远行千里随父踏上祖籍地。当时依旧还很贫穷的乡亲对父亲及我们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记得我们曾应邀去了多家作客,尽管做出的饭菜不甚可口,但感觉到他们已是极尽所能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待客了。临行前的那天下午,在一处开阔的屋顶阳台上,我们用带去的相机,与一批批乡亲轮番拍了合影。乡政府还特地找了辆有点破旧的面包车送我们到城里,车子开出村的时候,先行跑出去的几个乡亲,点燃了长竹竿上缠着的鞭炮,噼噼叭叭的炮竹声一直尾随着我们的车辆响了好久。

十八年前,身手矫健地陪同我们一起回乡的大表叔,如今已不在了。他和我们一家感情颇笃,两年多前他因病去世时,正赶上父亲也病重的那一段,未能返乡参加他的葬礼,心头一直留有遗恨。此行我便特意增加了广丰这一站,想给记忆里一直是胖乎乎、笑眯眯的大表叔陪个不是。头天给在上饶工作的表弟(大表叔的长子)通了电话,他早早地开着自己的车先至广丰迎候我们,而后一道驱车去了县郊的一处山村。翻过一座杂草丛生的山岗,我搀着因受伤而腿脚不太利索的妻子,站在了大表叔冷清的坟前,山风猎猎,伴我一吐心中的哀思和迟来的歉意。

当晚,一直在广丰生活的小表叔及婶婶,把他们的四个女儿,连同三个女婿和六个孙儿孙女一起找来,浩浩荡荡一大家子,在远郊一处叫作“田园山庄”的饭馆摆了一桌,以隆重的礼节,宴请我这远道而来的表侄。这小表叔在他们同胞四兄弟里,书算读得少的,且一直也没挪窝,但他肯吃苦,多种营生皆有涉猎。如今四朵金花全部长大成人,也都一个个懂得孝敬,这让才64岁的小表叔说不出有几多的欢喜。饭桌上一个小孙女一直在他腿上坐着,他别着胳膊喝着酒,一脸慈爱地陶醉在人丁兴旺的欢乐里。

“田园山庄”那晚的菜肴,也叫给小表叔长了脸。山庄虽地处一隅,但菜一上桌,你这才晓得什么叫真人不露相。鲶鱼烩粉皮,是第一道上的大菜,那鱼肉切成寸段,葱姜蒜头红闷,出奇的鲜嫩,搁了一点辣子,显出道地的赣菜口味,说是野生的,看来货真价实。还有红烧牛羊肉,苦瓜涨蛋什么的,可圈可点者不下七八样。而最让我挥之不去的是那道红烧土鸡,真是久违了的那种天赐美味———来自场头田陇里那谷粒和草虫的精气神仿佛全凝在了里面。平时我们在城里的菜场,也会买些所谓的土鸡回去烧,但无论你怎么下功夫,烧出来的鸡肉总是老巴巴的,嚼不烂,且滋味也寡得很,全没了鲜香二字。想如今谁都知道赚钱是硬道理,专业性的养鸡场据说给鸡打激素,吃拌了添加剂的鸡饲料,三个月便让它走完一生。

谢谢广丰老家的农人,还能有这份不为钱所动的定力,用良心和爱喂养出真正的土鸡。

(责编 凌 云)